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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海網記者 賀立樊 王小暢/文

兩臺繳獲的運兵車，經過3個月的改裝，于1951年11月投入海口城區(qū)至府城的公交線路之中，就此結束?？谑形从袊泄坏臍v史。

那時的?？诔菂^(qū)，只有以騎樓老街為核心的幾條街道，“五層樓”仍是最高點；那時的府城，還被稱為“瓊城鎮(zhèn)”，剛被劃歸海口市管轄，又在4年之后重回原瓊山縣。

那時的海南，解放一年有余，戰(zhàn)爭硝煙散盡，一切百廢待興。這條?？诔菂^(qū)至府城的公交線路，在當時泥濘的海府路上，駛過海南國有公交發(fā)展的第一站。

此后的海南，歷經改革開放、建省辦特區(qū)、建設自由貿易港，高樓此起彼伏，道路延伸無邊。73年間，一切都在變化，唯有這條公交線路不曾改變，從西到東，它仍在路上。

就像移動的歷史，它的身上帶著時代發(fā)展的烙印，車窗貼著“4路”標簽，日復一日穿越這座城市，講述屬于它和海南的成長故事。

有路就有公交車

城市拓荒的見證者

10歲那年，符燕雄第一次見到4路公交車，它有著類似卡車的車頭，高高聳起的“龜背”，在解放西路的路邊，符燕雄直愣愣地盯著它，直到它消失在視線的盡頭。

“第一次看見這么大的車子，心里很興奮，恨不得一路追著它。”那是1973年的一個午后，在符燕雄的記憶里，那時的一切似乎都很小，“小小的房子，小小的街道，當這臺公交車出現(xiàn)時，仿佛一個龐然大物。”

在海南的交通史上，4路公交車的出現(xiàn)，確實是一件大事。它是海南國有公交歷史上第一條公交線路，從此之后，乘坐汽車出行，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權利。

“突然之間，感覺城市變小了，能夠到達以前認為很遠的地方。又感覺城市變大了，不再只有騎樓街區(qū)這一帶。”符燕雄眼中的這些變化，始于1951年的冬天。

那一年，經歷戰(zhàn)火之后，破碎的海府路得到修整，雖然仍是瀝青混雜泥土的簡易道路，卻已經是當時備受矚目的主干道。

千年古城和新興街區(qū)之間再次擁有暢通的道路，可是往來兩地，除了步行，就只剩下晃晃悠悠的牛車。

此時的?？诎購U待興，戰(zhàn)后恢復成為城市建設的重點。當年8月，?？谑泄财囆蘩韽S在新華南路建成，13位員工維修的第一臺車，是解放戰(zhàn)爭期間繳獲的運兵車。

1951年11月，運兵車被改裝為公交車，迅速投入海口城區(qū)和府城的公交線路之中。

4路公交車老照片。?？诮煌都瘓F供圖

每天清晨，伴著街邊喇叭傳來的出操口號，4路公交車載滿乘客，奔馳在塵土飛揚的海府路，穿梭于新華南路和府城中山路之間。

這是4路公交車的最初路線，也是?？诔鞘幸?guī)模的最初延展。20世紀60年代，解放西路得到修整，連接新華南路與龍華路，4路公交車的始發(fā)站點也來到龍華路上。

如今的一中天橋，當時還不見蹤影，解放西路卻和今天一樣熱鬧。伴著城市拓荒的腳步，龍華路依然向南延伸，終于穿過玉河，直抵龍昆村附近。

4路公交車的始發(fā)站點，也在20世紀80年代初，再次得到延伸，來到龍華路42號，如今的龍華總站位置。

此時，符燕雄已經退伍，擔任4路公交車的售票員，一次又一次，隨著這臺龐然大物駛過解放西路。一年之后，符燕雄成為一名正式司機，解放西路仍是他最喜歡的街道，也是最難走的街道。

“路不寬，人很多，走走停停，開得很累。”可是從車窗望出去，解放西路的熱鬧感染著他，這里充滿生機，充滿活力，“來到這里，能感受到?？诘男佬老驑s。”

那時，4路公交線路已經運行30多年，海口也已完成戰(zhàn)后恢復，步入現(xiàn)代化建設。街邊的喇叭，時不時播放流行歌曲，清晨駛出龍華路42號，符燕雄也會打量這座城市。

往前看，遠處是熱鬧的街區(qū)；往后看，那里是一片荒蕪。

“聽說那里是玉沙村，要修許多條路，?？诘某菂^(qū)還會拓展。”那時的符燕雄只有20多歲，他相信一句話：有路就有公交車。

添磚加瓦建特區(qū)

海南發(fā)展的奉獻者

幾乎是一夜之間，符燕雄發(fā)現(xiàn)，街上的行人變多了，到處都是天南海北的方言，就連4路公交車上，也坐滿了乘客，常常剛駛離解放西路，車廂就已經滿滿當當。

東湖的三角池，多了很多年輕的面孔，這是1988年4月的一天，海府路上人山人海，一塊嶄新的牌匾，宣告海南建省，也宣告全國最大的經濟特區(qū)正式誕生。

街上漸漸有了紅綠燈，街邊建起許多高樓，4路公交車不再是城市里的龐然大物，滯后的車輛設備，甚至讓它時不時成為街道的擁堵制造者。

4路公交車老照片。海口交投集團供圖

“當時車輛老舊，電池設備落后，經常熄火，難以啟動。”每次在街上熄火，符燕雄滿頭大汗，扛著搖臂使勁搖晃，嘗試發(fā)動車輛，可是往往不盡如人意。

有一次，車子又在府城熄火了，符燕雄把搖臂掄得飛快，車子還是一動不動。前后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，看著大家不滿的神情，符燕雄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。

直到兩個小時之后，維修人員到場檢修，公交車才恢復行駛。“天都黑了，心里想著，要是車子好一點，路好一點，就不會這樣了。”

然而，當時的?？诠恍袠I(yè)正經歷發(fā)展陣痛，面對開放的市場、激烈的競爭，以及資金短缺、設備老舊的困境，4路公交車一度走到關停的邊緣。

這是改革的挑戰(zhàn)，也是發(fā)展的考驗。如同當年無數(shù)“闖海人”登島之初的困窘，撐下去，才有夢想成真的那天。

1992年，黃琦從三亞一家汽修廠調至原?？谑泄财嚬?，駕駛新港至原大英山機場的公交線路，途徑原海南省汽車站。

“始發(fā)站就在新港，每當有船靠岸，碼頭很快就會聚滿上百人，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，圍著公交車。”即使還未到發(fā)班時間，黃琦還是打開車門，讓大家上車休息。

黃琦。記者 鄭光平 攝

眼前的乘客中，有人看上去似乎已經找到工作，一臉輕松；有人背著簡陋的行囊，在車廂里局促不安；更多人迷茫地看向窗外，仿佛在努力看清接下來的人生道路。

從新港登船的大多數(shù)乘客，會在原海南省汽車站下車，轉乘班線車去往不同的市縣。茫茫人海的一段同車緣，到此為止，黃琦也會好奇他們未來的故事。

事實上，此后30年，有人扎根海南，有人無功而返，有人付出青春，換來一生回憶。他們親歷這場改革開放的大潮，用自己的方式，為海南添了一塊塊磚。

在這條公交線路上，也有許多人，為它添磚加瓦，甚至奉獻僅有的一切，只為留住它的身影。

20世紀80年代末，?？诠恍袠I(yè)開始市場化改革，原?？谑泄财嚬久媾R種種困境，決心升級車輛，擴大線網覆蓋，提高服務能力。

“可是資金從哪來？”?？谑泄步煌偣驹h委副書記、紀委書記甘世強還記得，當時公司上下流傳一句話——“別讓它倒了。”

一條條公交線路，是從業(yè)人員的飯碗，也是無數(shù)市民的出行保障。“別讓它倒了。”為了這句話，原?？谑泄财嚬镜?00多位職工，從1992年開始，4年籌集550.25萬元，購置新設備，增添新線路，幫助企業(yè)渡過難關，保住了?？诠步煌ǖ母?/p>

1998年，駕駛設備更新的公交車，符燕雄穿過龍昆南路，直抵國貿。車輛運行平穩(wěn)，道路寬闊平整，符燕雄曾經的愿望實現(xiàn)了。

這是4路公交線路的再一次延伸，也是?？诔菂^(qū)的再一次拓展，這背后是一塊塊磚的累積，在沸騰年代里無私的奉獻。

春潮涌動新時代

群眾出行的守護者

當4路公交線路延伸至?？趪Q，這條線路也迎來又一輪乘客高峰。每天上下班期間，符燕雄不得不打開駕駛位的車門，讓擠不上車的乘客從此處上車。

這是符燕雄駕駛的第二代公交車，運行平穩(wěn)的機械設備，8米左右的車身長度，在私人交通工具還未普及的20世紀90年代，承載著人們日常出行的基礎功能。

然而，這臺車并不是沒有缺點。“車子沒有空調，整個車廂都很悶熱，發(fā)動機就在副駕駛位，常常把腿燙到。”每天下班回到家，符燕雄仍能感覺到右腿隱隱發(fā)熱。

一臺臺公交車，猶如一個個悶罐子，司乘感受都不算好。人員復雜的乘車環(huán)境，總有意外發(fā)生。

一次行車途中，符燕雄駕車來到龍華路，上下客時，突然聽見車上乘客一聲大喊：“有小偷！”符燕雄趕緊回過頭，只見扒手攥著錢包沖下車。

來不及考慮，符燕雄下意識沖出車外，緊追不舍。眼見無法逃脫，扒手把錢包一丟，朝著反方向逃竄，很快消失了。

拿著錢包回到車上，一車人都在為符燕雄鼓掌。掌聲之中，符燕雄想到了一個詞——“服務意識”。

符燕雄。記者 鄭光平 攝

當公交線路遍及?？诟鱾€主要街道，當城市建設愈發(fā)強調精神文明，世紀之交的海南，吸引許多投資者，也吸引大批游客，讓處于服務業(yè)一線的公交從業(yè)者有了新的思考。

如同當時飛速發(fā)展的計算機設備，硬件升級的同時，軟件也要跟上。“好好開車，做好服務。”從那時起，逐漸成為?？诠粡臉I(yè)者的共識。

即使仍在面臨經營挑戰(zhàn)，原海口市公共汽車公司還是在2002年8月購買一批空調大巴，投入4路公交線路，開通?？谑讞l空調大巴專線。

超過10米的車身長度，能夠容納近50位乘客，冷氣充足的車廂環(huán)境，讓4路公交線路受到追捧，幾乎趟趟客滿，幫助原?？谑泄财嚬局棺《嗄晏潛p，首次實現(xiàn)盈利。

熙熙攘攘的解放西路，有了空調公交車穿梭，變得更加熱鬧。當時正在某部隊服役的何良俊，每次來到?？冢抗饪倳Ａ粼诖鞑幌⒌墓卉嚿?。

“有了嶄新的空調公交車，感覺城市更加現(xiàn)代化。”何良俊是部隊駕駛員，有時也會好奇，開公交車是什么感覺。

然而，作為?？谑虚_通歷史最久、運營里程最長、客流量最大的線路之一，4路公交車駕駛員的工作，可不只是開車。

2014年的一天上午，4路公交車駕駛員馮推波駕車途經國貿，上下客時，他發(fā)現(xiàn)4名扒手。馮推波大聲制止，對方眼看無法得逞，氣勢洶洶朝他沖了過來。

身材高大的馮推波毫不退讓，一把將4名扒手推出車外。他的行為鼓舞著現(xiàn)場乘客，大家準備下車追趕，嚇得4名扒手落荒而逃。

2017年2月的一天，4路公交車駕駛員鄭洪駕車途經龍華路，車上一名老人突然暈倒。鄭洪征得現(xiàn)場乘客同意，立即駕車掉頭，4分鐘之后，將老人送到醫(yī)院。

在?？谖娜A東路，4路公交線路的調度室里掛著許多獎狀。這條線路先后榮獲“青年文明號”“巾幗文明崗”“樣板線路”“三八紅旗集體”“工人先鋒號”“全國城市公共交通十佳優(yōu)質服務線路”等榮譽稱號，涌現(xiàn)出一批批“勞動模范”和“三八紅旗手”。

榮譽的背后，是日復一日的奔波，奔波之中，他們守住這條公交線路，守住群眾出行的基礎。

4路公交車老照片。?？诮煌都瘓F供圖

那些乘坐公交車的日子

2014年，何良俊退伍了。作為部隊駕駛員，他有很多就業(yè)機會，卻在眾多機會之中，選擇成為4路公交線路的駕駛員。

“開公交很累，一趟又一趟開下來，身體辛苦，精神也高度緊張。”何良俊的同事之中，大多有職業(yè)病，符燕雄患有腰椎間盤突出，黃琦頸椎不好，手掌經常麻木。

可是何良俊還是愿意走進這臺4路公交車，開始周而復始的奔波。“我也曾是一名乘客，那些乘坐公交車的日子，是公交車駕駛員陪伴我前行。”

何良俊。記者 鄭光平 攝

何良俊駕駛的4路公交車，早已經過又一次更新，成為綠色環(huán)保的新能源車輛。

“節(jié)省燃料，也簡化了駕駛操作的流程，開起來很方便。”此時的4路公交線路延伸至?？谑蕾Q，伴著城市發(fā)展的腳步，何良俊也成為一名陪伴者。

這不是簡單的開車，而是一段段同車緣，那些乘坐公交車的日子，是共同走過的人生路。

4路公交車老照片。海口交投集團供圖

年過七旬的王建生，還記得兒時搭乘公交車去往府城的票價。“7分錢，后來漲到1角1分錢，那時的?？诔菂^(qū)很小，到了節(jié)假日，就喜歡和朋友乘坐公交車去府城游玩。”

30多年前的一個清晨，何廣成在新港下船，走過一片沙地，舉目迷茫之時，看見了一臺公交車。

那是何廣成初到海南的記憶。那個清晨，他要去原海南省汽車站，搭車前往原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工作，眼前那臺公交車，陪著他走過登島闖蕩的第一段路。

20年前，王亞偉還在讀高中，家住府城的他，每到周末，總會和同學們約好，一起乘坐4路公交車前往國貿游玩。

每當夏天走出冷氣充足的4路公交車，王亞偉的眼鏡鏡片總會蒙上一層厚厚的水霧。如今，他早已成家，他的孩子也會像他當年那樣，擁有屬于自己的乘坐公交車的日子。

寬闊的街道，公交車奔馳往返，隨著人民收入水平的提升，私人交通工具早已普遍。有人離開了公交車，可是公交車上，總有它的乘客。

退休之后，王蘭很少開車，市內通行習慣搭乘公交車。人生像一個重合的圓圈，王蘭又坐上公交車，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原?？谑泄财嚬疽呀涋D變?yōu)槿缃竦暮？谑泄患瘓F，4路公交車的始發(fā)站點來到文華東路。那年乘坐公交車的孩子長大了，可是記憶里，還是青春的味道。

2023年，符燕雄正式退休，告別4路公交線路，松開了方向盤，卻松不開與4路公交車的聯(lián)系。

4路公交車現(xiàn)在是新能源車。海口交投集團供圖

有時去市場買菜，有人大老遠和他打招呼：“老師傅好啊！”符燕雄不認識對方，對方卻記得他，記得乘坐公交車的日子。

就像10歲那年，符燕雄第一次看見公交車的心情，在人生道路的某一個階段，他與它相伴而行，讓那些日子，成為一生珍藏的回憶。

總策劃：周元

策劃：紀燕玲

統(tǒng)籌：肖小冰

記者：賀立樊 王小暢

攝像：鄭光平

剪輯：肖婧菁